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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流

发布时间:2025-07-14 阅读: 一键复制网址
江是沉默的,它只管流。

河岸旁浮着些旧日码头的遗迹,几根朽木半浸在水里,水波舔舐着它们,如舔舐着久远记忆的残骸。岸边拴着几条木船,船身被水浸得发黑,船底青苔厚积,像老人生了锈的关节。船工蹲在船头,肩头的汗渍凝成盐霜,他望着江面,眼神却似已越过浑浊的江水,落到江流无法到达的远方去了。

江上浮着些驳船,它们笨拙地移动,搅起沉滞的浪,是江流迟缓的脉搏。偶有汽笛声呜咽着划过水面,显得突兀而寂寞,很快又被无边的水波吞咽消融了。江是极有耐心的,它包容一切声响,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它们拖入自己深沉的腹地。它目睹过太多繁华与倾颓,却始终是这副漠然面孔。

江边曾有过鼎沸的市声。商贾的货船、载客的渡轮、渔家的舢板,都曾挤在这条水路上。人声、橹声、叫卖声,汇成一片浮动的喧嚣。然而市声终究会散,像水面的泡沫。如今那些帆影与号子,只沉在江底淤泥深处,成了鱼虾栖息的暗礁。江水浑浊如老茶,缓慢地流着,将前尘旧事都揉碎在漩涡里,再无声无息地卷走。

人们说江是活的,我却时常疑心它早已死去。它只是习惯性地流着,日复一日搬运泥沙,像一具拖着镣铐的庞大躯体。它见过太多朝代更迭,太多悲欢沉浮,灵魂早已磨损殆尽。那些古渡口石阶上的凹痕,不是岁月的脚印,分明是它被沉重光阴碾压出的累累伤痕。

有时立于桥上,俯看浑浊的江水在脚下奔涌。它无始无终地流着,仿佛自有天地以来便如此,也将如此流至天地尽头。江流是时间的具象,它带走了泥沙,带走了沉船,带走了水面上所有漂浮的痕迹——荣光或耻辱,喧嚣或叹息。江面不留下任何印记,如同时间本身。水纹只是水纹,前一道刚起,后一道便迫不及待地将其覆盖、抹平。

江边古桥的石缝里,竟挣扎出几茎野草。江水在桥墩下日夜冲刷,磨圆了棱角,磨平了雕饰。那些石兽低首垂目,仿佛在聆听江水的低语,又似在承受它永恒的侵蚀。人立桥上,恍然觉得脚下的桥在微微震动,不知是水流在撼动桥基,还是岁月正从砖石的肌理深处发出无声的震颤。

远处有渔人收网,动作迟缓如江水的节奏。网中水珠滴落,重新汇入江流,仿佛从未分离。他的收获稀疏,却年年月月重复这动作。江养活了他,又用单调的劳作困住了他的一生。这劳作本身,也成了江流韵律的一部分——一种古老的、循环的、沉默的搏动。

黄昏的光斜铺在江面上,碎金浮动。但我知道,这辉煌不过是夕照慷慨的施舍,江水自身并无光芒。它只是沉默地承接着光,又沉默地将光送入更深的幽暗。它映照天光,却从不反射自己的灵魂——如果一条江尚有灵魂的话。

江水终年浑黄,那是它搬运的泥沙,亦是它背负的时光。泥沙在河床淤积,时光在人心沉淀。河流看似奔流不息,实则被两岸牢牢框定,如同我们被命运框定的一生。它不断向前,不过是一种深沉的惯性;它带走一切,却从未真正拥有什么。

江只管流,只管搬运,只管遗忘。它是一条巨大的通道,亦是一座无碑的坟墓。所有跌入其中的事物,最终都化作了河床的一部分——沉静,永恒,万古如斯。
作者:王俊 周友煜 来源:多彩大学生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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