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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井

发布时间:2025-07-14 阅读: 一键复制网址

井是村庄的旧眼,深陷在泥土里,浑浊地望向天空。

井沿石被磨得光滑如古玉,边沿凹下几道深痕,是井绳经年累月勒出的伤口。人俯身汲水时,总下意识避开那些凹陷处,仿佛怕被那无言的磨损割痛了手指。井壁覆满暗绿的苔藓,层层叠叠,如同积年的沉疴,潮湿而滑腻,在幽暗里透出阴森的微光。探头望去,井口便框住一片小小的天,云影浮在墨绿色的水面上,水纹微微颤动,那方天空也跟着摇晃起来。

井绳垂下,末端吊着铁皮水桶,咣当一声砸碎井底的天空。桶口触水,沉闷地吞咽着,水波便一圈圈荡开,碰壁折返,碰撞出细小而幽深的回响。这声响在井腹里来回游走,撞上石壁,又跌回水面,竟如一个无终的叹息在井中辗转。

村里的妇人排着队来担水。扁担两头挂着铁桶,走起路来吱呀作响,桶中水花泼溅,一路洒下潮湿的足迹。她们在井边放下担子,麻利地缠绳、甩桶、提水。手臂的筋肉因用力而绷紧、隆起,汗珠沿着额角滑落,滴入井口,瞬间便被那深不见底的墨绿吞没,不留一丝痕迹。水桶提出水面时,沉甸甸的,桶壁挂满晶亮的水珠,沿着桶底边缘连串滴落,重新坠回井中。那声音清脆而孤单,像是光阴坠入深潭的回响。

夏日井水沁凉,冬日却蕴着一丝温气。井口周围的地面,无论寒暑,总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意,青石被浸润得颜色深暗。苔藓在井口边缘悄然滋生蔓延,绿得阴郁、绿得执拗,是这口枯眼边缘生出的潮湿睫毛。

偶尔有落叶飘坠,在水面浮沉片刻,便缓缓被那墨绿拖入深处。也曾有寻短见的女人投入其中。人们说她的身子沉下去时,水面连个像样的漩涡都没起,只轻微地荡漾了一下,随即平静如初,仿佛只是吞咽了一口微不足道的叹息。此后数日,村人照旧打水、饮用、淘米洗菜,那水依然清冽,并无异味。只是有人夜间经过,恍惚听见井底传来沉闷的拍击声,如衣物吸水后的沉重拍打,又似无力的手指在叩击井壁——然而侧耳细听,唯有风声掠过井口,呜呜咽咽。

井沿石上勒痕更深了。打水时,井绳在旧痕里反复摩擦,发出干涩的、令人牙酸的吱嘎声。石粉被磨下来,混入水桶,沉淀在缸底。人们低头啜饮,便也饮下了石头的粉末,饮下了绳痕的碎屑,饮下这井自身缓慢的磨损与疼痛。

井水映照过无数面孔,稚嫩的、衰老的、欢喜的、愁苦的,所有倒影都被水面轻轻摇碎,又被井水无声吞没。它不记录,也不遗忘。它只是容纳,用那亘古不变的墨绿,将一切悲欢都稀释成冰冷的平静。打水人的面庞在水影里扭曲变形,最终都沉入那无底的深绿中,如同沉入时间的淤泥。

后来村中通了自来水,银亮的管子蜿蜒爬进每一户灶间。龙头一拧,清亮的水便哗哗涌出。老井骤然冷清下来,井口周围的水痕渐渐干涸,青石显露出灰白干燥的本色。唯有井壁的苔藓依旧阴湿地绿着,在井腹的幽暗里无声地蔓延、加厚。

井绳朽断了,水桶也早已锈蚀残破。井口裸露着,像一个干涸而无法闭合的眼窝,空洞地仰望着天空。枯叶、尘土、鸟雀的零星粪便,毫无遮拦地落进去,在井底无声堆积。那曾深沉的墨绿水面,如今只余一小片污浊的浅洼,倒映着上方越来越狭窄的天空。倒影里,偶尔掠过一片孤云,一只飞鸟,影子落在污浊的水洼里,模糊而遥远,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、无法穿透的岁月尘埃。

老井蹲踞在村庄一隅,渐渐被荒草掩埋了半身。它像一个被掏空记忆的老者,仅存的眼窝里,只盛着日渐浑浊的、无人再取用的时光残渣。

作者:王俊 周友煜 来源:多彩大学生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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