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廊灯影
一道长廊静卧于楼宇深处,廊柱间尘埃浮沉,在斜入的光束中显出形迹。廊身狭长,两侧墙壁早已褪去初时的鲜亮,粉皮斑驳,如同岁月剥落的鳞片。廊柱的棱角被经年的手掌摩挲得圆钝光滑,木扶手在无数次的倚靠与抚触下,泛出幽暗温润的光泽。这长廊本身,便是一部摊开于尘埃与光影中的无言书卷,默默记录着无数脚步的来去,收纳着光阴自身的重量与形状。
晨光初临,清冷的气息弥漫廊中。光线从尽端高窗斜切而入,在地面投下几道锐利而澄澈的金色长条。尘埃在光柱中悬浮、游弋,如同无数细小的星辰在既定的轨道里无声运行。廊柱的影子被拉得颀长而分明,斜斜地刻在对面墙上,如同光阴本身投下的、不容置疑的刻度。长廊的寂静被这初生的光所充盈,显得空旷而微凉,脚步声踏过,回声清晰,仿佛能敲醒沉睡一夜的尘埃。墙壁上那些斑驳的痕迹在晨光里格外醒目,如同沉默的象形文字,记录着过往的触碰与摩擦。
日头攀高,长廊的气息也随之改变。正午的骄阳被重重窗格切割、阻拦,艰难地滤进廊内,只剩下温吞的、慵懒的光斑,不规则地印在墙壁和地面上。空气变得滞重而微温,尘埃的舞蹈也显出几分困倦的迟缓。廊内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旧木、尘土与阳光曝晒后微暖的气息。偶尔有风从廊道两端悄然对流,带来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凉,拂动浮尘,也拂动廊中凝滞的时光。墙壁的斑驳在强光下反而柔和,深浅不一的痕迹彼此交融,如同被时光之笔反复涂抹修改的旧稿。光斑无声地在地面移动,位置悄然偏移,正是光阴本身缓慢而确切的足迹。
当黄昏降临,长廊的戏剧才真正进入它深沉而温柔的篇章。夕阳的金辉以一种近乎悲悯的姿态,从尽头的高窗汹涌灌入。这时的光不再锐利,而是浓稠如蜜,带着迟暮的暖意,几乎要将整条长廊浸透。廊柱、墙壁、地面,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厚重而流动的金色。尘埃在这浓稠的金色光流中疯狂旋舞,仿佛无数细小的精灵在作最后的狂欢。廊柱的影子被夸张地拉长、扭曲,投射到对面的墙壁上,形成巨大而奇异的、不断变幻的黑色剪影。这影子沉默地爬行、扩展,最终几乎吞噬了整面墙——那是白昼即将被黑夜覆盖的、具象而磅礴的预演。脚步声再次响起,在这辉煌而短暂的暮光里,影子被拉得如同巨人,投在金色的墙壁上,随即又被更浓的黑暗所吞没。
长廊尽头,一盏老旧的壁灯在渐深的暮色里准时亮起。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晕染开一小片暖色,如同一只温柔的眼眸在黑暗中睁开。这光晕的边缘是模糊的,与四周的黑暗柔和地交融。灯光所及之处,墙壁上那些经年的斑驳、涂鸦、指甲的划痕,都从白日的混沌中清晰地浮现出来。它们不再是简单的破损或污迹,而是在这昏黄灯光的映照下,显露出一种奇异而深邃的美感——那是无数双手无意留下的印记,是时间与无数微小生命在此交汇、摩擦、最终沉淀下来的独特纹理。灯光静静地覆盖其上,如同一种无声的阅读,一种温柔的收藏。
夜色彻底四合,长廊沉入深沉的静寂。壁灯的光晕成了黑暗中唯一温暖的岛屿。白日喧嚣的尘埃渐渐落定,覆盖在木扶手、窗台和所有水平面上。灯光之外是无边的黑暗,长廊仿佛一条沉入时间深海的隧道,只有这一小片昏黄的光晕固执地证明着空间的存在。它微弱却坚韧,仿佛一个古老的诺言,在黑暗的包裹中无声地燃烧着,为那些无形的过往和可能的来者,保留着这一点微弱而温暖的坐标。
长廊不言不语,只以光与影的变幻、尘与痕的累积,度量着昼夜的交替。它自身便是光阴流动的河床,是时间经过时留下的、最具体而沉默的证词。那些墙上的斑驳,扶手的温润,尘埃的浮沉,以及灯光的覆盖与坚守,都是时间之书在此处写下的、无须文字注解的篇章。每一次光移影动,都是时光本身在此处一次无声的翻页。
当脚步最终消失于长廊尽头,唯有壁灯依旧亮着。它那昏黄的光晕,依旧温柔地覆盖着墙面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刻痕与印记。光尘在灯下无声旋舞,仿佛时间本身散落的、轻盈的灰烬。这长廊与灯,便如此静默地存在着,以自身的存在与痕迹,无声诉说着一个朴素的真理:光阴的重量,并非来自宏大的喧嚣,而恰恰沉淀于这无数微小、寂静、被尘埃覆盖又被灯光照亮的瞬间。
作者:王庆松 来源:安徽中医药大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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