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物
樟木箱在阁楼上蜷了三十年,铜锁早被湿气啃成青绿色。掀开箱盖时,陈年的樟脑香混着蓝印花布的草木气涌出来,像撞见外婆坐在竹椅上纳鞋底的那个午后。箱角压着张泛黄的黑白照,穿布拉吉的姑娘站在百货大楼前,辫梢系着红绸带 —— 那是十八岁的母亲,手里攥着父亲送的塑料发卡,笑纹里盛着整个春天的光。
箱底压着件月白布衫,袖口磨出细密的毛边。母亲说这是外公年轻时的工装,那年他在纺织厂当机修工,袖口总沾着机油,外婆就每天用碱水搓洗。布衫领口还留着浅浅的皂角香,仿佛能看见昏黄的灯下,外婆的手指在布纹间起落。有次外公值夜班,她就在袖口绣了朵小小的玉兰花,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,如今对着光看,针脚还像刚缝上那般鲜活。
五斗柜第三层的铁盒里,藏着串玻璃珠。红的像樱桃,绿的像荷叶上的露珠,是我七岁时攥着不肯放的宝贝。有颗蓝色珠子缺了角,那是和邻居家阿妹抢秋千时摔的,当时哭得惊天动地,如今摸着缺口,倒想起她塞给我半块水果糖的甜。铁盒底层压着张皱巴巴的奖状,铅笔字写着 “三好学生”,班主任的红印章晕开了点,像片小小的晚霞,那是我第一次在全校大会上领奖,回家路上把奖状折成小船,在积水里划了一路。
最沉的是父亲那只搪瓷缸,“劳动最光荣” 的金字掉了大半,缸沿磕出好几处凹痕。他总用它泡浓茶,茶碱在缸底结出深褐色的痂。去年冬天他住院,我把缸子带去,护士要换一次性纸杯,他摆摆手:“这缸子陪我扛过抗洪救灾的夜,比啥都暖和。” 说着用粗糙的拇指摩挲缸身,那里有道月牙形的豁口,是九八年防汛时被铁锹磕的,当时他抱着沙袋在洪水里站了整整两天,缸子里的茶水凉了又热,热了又凉。
阳台角落的缝纫机还能转,踏板踩下去会发出 “咔嗒咔嗒” 的轻响。这是外婆的嫁妆,机身上的木纹被磨得发亮,像覆盖着层细密的包浆。我总爱蹲在旁边看她做棉袄,银针带着棉线穿过厚布,留下均匀的针脚,线头打个结,她会用牙齿轻轻咬断,嘴角沾着细小的棉絮。去年整理换季衣物,从棉袄口袋摸出颗话梅核,想必是当年缝衣服时随手塞进去的,如今闻着还有淡淡的酸香。
储藏室的藤椅断了根藤条,却舍不得扔。夏天傍晚,爷爷总坐在上面摇蒲扇,竹编的椅面沁着凉意。他讲过的故事比天上的星星还多,说他年轻时赶马车,在雪地里走了三天三夜,车辕上的铜铃冻成了冰疙瘩。有次我趴在他膝头睡着,醒来时发现额头盖着他的草帽,草帽沿还留着阳光晒过的麦秸香,像把温柔的伞,替我挡住了整个世界的喧嚣。
最意外的是在衣柜深处翻到条毛线裤,枣红色的,裤脚接了截深灰的线。那是奶奶临终前织的,她手抖得厉害,针脚歪歪扭扭,却坚持要接长些:“孩子长个子快,这样能多穿两年。” 如今摸着那截拼接的线,仿佛能看见她坐在窗边,老花镜滑到鼻尖上,线团在膝头滚来滚去,像只温顺的小猫。
这些旧物都不会说话,却替我们记着那些走散的时光。就像樟木箱的铜锁,虽然锈迹斑斑,总能在某个瞬间,咔嗒一声,打开记忆的闸门。阳光穿过阁楼的窗棂,在布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那些沉睡的故事便顺着光爬出来,在尘埃里慢慢舒展,露出温暖的筋骨。
作者:王绍伟 来源:王绍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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