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阳又来了,红得颇是惨淡,从西窗透入,将半壁书橱染作血色。我向来不甚注意这些,今日却因困倦,搁下笔,抬头望了一望。
窗外是几株老槐,枯枝杈于天空,如瘦骨嶙峋的老人的手指,向天抓挠着什么。夕阳的光穿过这些枝丫,便碎成点点红斑,落在地上,倒像是谁呕出的血渣子,东一点西一点地洒在那里。
向来人们多赞美朝阳,以为那象征着希望与新生。而夕阳则往往被比作暮年,颇带几分哀愁。然而细想起来,朝阳何尝不是夕阳,夕阳又何尝不是朝阳?地球一转,便换了名目,其实不过是同一轮红日,骗了无数双眼睛罢了。
楼下有几个孩童跑过,嬉笑声刺入耳中。他们大约是从学堂归来,书包在背后一跳一跳,像是什么活物。夕阳照在他们脸上,红彤彤的,显出一种不自然的鲜艳。他们自然是不会注意夕阳的,只顾着追逐打闹,偶尔摔倒了,爬起来继续跑,连尘土也来不及拍去。
我想起少时也曾如此,放学路上与同伴嬉戏,全然不觉时光流逝。那时眼中的夕阳,不过是一个提醒——该回家了,不然要挨骂。而今闲坐窗前,夕阳竟成了每日必见的客人,不请自来,又悄然而去。
街角转出一个卖烤红薯的老人,推着辆吱呀作响的小车。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斜斜地横过整条街道。他走得很慢,似乎每一步都要费很大力气。偶尔有人买他的红薯,他便停下来,用颤抖的手装袋、找钱。买主走后,他又继续推车前行,影子随着他的移动而扭曲变形。
窗台上的花盆里栽着几株不知名的草,平日里青翠可爱,此刻在夕阳下却显出枯黄之色。我浇水时总是随意,它们能活下来已是奇迹。或许植物也如人一般,有求生之本能,即使环境恶劣,也要挣扎着活下去。
远处的高楼玻璃反射着阳光,刺得人眼睛发痛。那些楼里的人们,此时大概正忙着结束一天的工作,收拾东西准备回家。他们可曾注意过窗外的夕阳?抑或是埋头于电脑屏幕前,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?现代人的生活便是如此,匆匆忙忙,连欣赏一片晚霞的闲情也消尽了。
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,歪着头看我,又很快飞走了。它每日此时都来,像是某种约定,却从不长久停留。鸟类的生命短暂,不知这只麻雀见过多少次夕阳,又还能见多少次。
天色渐暗,夕阳的红色愈发深沉,终于隐没在西边的楼群之后。室内的阴影蔓延开来,将我包裹其中。我伸手开灯,光明立刻驱散了黑暗,却再也找不回那抹天然的红晕。
人们常说"夕阳无限好",其实夕阳无所谓好不好,不过是地球自转带来的寻常景象。赋予它意义的,终究是看夕阳的人。
明日此时,它还会再来,红得或许更加惨淡,也或许格外绚烂。但看夕阳的我,心境又当如何?谁知道呢。
灯下,我重新拾起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