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蟹事》
淮安城的秋意是从湖面浮起来的。第一缕风掠过洪泽湖时,那些青背白肚的蟹将军们便醒了酒似的,在水草间横冲直撞。渔家老伯说,这些蟹脚挠的不是芦苇根,倒像是挠在人心尖尖上。他们世代守着这方水域,深谙蟹汛如潮汐,总在月圆前三日最盛。老船工们卸下沾满青苔的蟹笼时,总要先往湖里撒三粒糯米——这是与湖神结账的古礼,换得满篓张牙舞爪的金秋。
天还蒙着灰蓝,白马湖的蟹市已泛起蟹壳的青光。苇编蟹篓堆成小山,蟹爪划篾的沙沙声比秋蝉更早漫过堤岸。“九月团脐十月尖”,操着里下河口音的蟹农们蹲在竹匾前,拇指在蟹腹上轻轻一刮,金红的蟹黄便洇在晨光里。穿绸衫的老茶客挎着竹篮踱步,专挑那些鳌钳上缠着水藻的——这是昨夜才离水的鲜活凭证。戴毡帽的蟹贩子们将芦苇杆斜插蟹篓,说是让蟹误以为仍在湖底,能多存三分野性。忽听得“咔嚓”脆响,只见个青花大鳌钳断了麻绳,横着杀出重围,惹得人群哄笑着闪开条蟹道。
城西老巷的醉蟹作坊飘出糟卤香时,整条石板路都浸在微醺的秋风里。粗陶缸中,十年陈酿的绍兴黄撞上新剥的蟹膏,蟹壳渐渐染上琥珀色。扎蟹的娘子们十指翻飞,青麻绳在蟹螯间织出菱花纹——这是祖上传下的捆蟹手法,说是让蟹在醉梦中也能游得舒展。最老的阿嬷眯眼挑蟹“要选刚蜕壳的'软黄金',壳薄如宣纸,膏脂未凝,醉起来才入味。”她腕间的银镯碰着陶缸叮当作响,仿佛在为蟹们敲着安魂的梆子。
沿河的人家自有吃蟹的仪式感。霜降前夜,主妇们将蟹养在青瓷水盂里,撒把紫苏叶镇着。翌日黄昏,煤炉上的蒸锅咕嘟作响,蟹壳由青转作珊瑚红。八仙桌上必摆姜醋碟成梅花五瓣,取“梅开五福”的吉兆。孩子们早捧着蟹八件在桌边转悠,银制蟹针在烛火下泛着暖光。须得先掰开团脐,用银匙舀出那汪颤巍巍的蟹黄,就着烫嘴的蟹汤包嘬一口。蟹肉要顺着纹理剔,腿关节里藏着弯月形的活肉,非得用蟹钩轻轻一挑。末了将蟹斗注满姜茶,看月光在茶汤里碎成金箔,才算吃尽了一只蟹的秋光。
深更漏尽时,城南书院的老先生们还要就着蟹壳行酒令。他们将吃完的蟹壳拼成“魁星点斗”的图案,蟹螯作笔,蟹斗为砚,吟些“铁甲将军战未休,银钩玉箸写风流”的句子。酒酣耳热之际,常有人摸出怀表链上的蟹爪金坠子——这是淮安文人特有的风雅,取“横行书卷中”的谐趣。
深秋的运河码头,南归的货船载满蟹篓。老饕们站在船头,看岸边的芦苇渐渐褪成蟹壳青。运蟹人给篓子盖上新鲜荷叶,又在缝隙插几枝丹桂。夜航时,河风裹着蟹腥与桂香,竟酿出种奇异的乡愁。他们知道,这满船的横行者终会化作异乡的月光,在某个寒夜里,突然挠醒游子心头的痒。就像漕帮汉子们传唱的歌谣:“金爪银甲白玉膏,秋风起处是归舟。”
当最后一批蟹篓顺流南下,淮安的秋水便瘦成了墨色。唯有老茶楼的说书人还在醒木声里念叨:“要说这蟹将军的故事,且待来年秋风再起......”茶客们呷着蟹眼大小的茶沫,恍惚看见杯中漾起层层金波,那分明是凝固的蟹黄,正在时光里慢慢化开。
作者:朱玥 来源:多彩大学生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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