盱眙红甲动江淮
立夏后的第一场梅雨浸润苏北平原时,洪泽湖畔的芦苇荡里开始浮起星星点点的红。这些身披赤甲的精灵,在江淮水系的滋养下褪去青涩,将膏脂凝成玛瑙,把肌理炼作白玉。当城头"盱眙龙虾"的霓虹次第亮起,属于淮安人的夏夜序曲便在水雾蒸腾中悄然启幕。
这座被运河与淮河拥抱的古城,骨骼里流淌着水的韵律。四水穿城的格局不仅造就了"南船北马"的漕运传奇,更在湖荡密布处孕育出举世无双的虾中珍品。洪泽湖的活水为小龙虾注入清冽,白马湖的菱角滋养出甘甜,古黄河的泥沙又赋予甲壳一抹赭红。得天独厚的自然馈赠,遇上淮扬菜系千年的庖厨智慧,便成就了这方水土最生动的烟火图腾。
老城南门大街的百年食肆里,铸铁锅正吞吐着琥珀色的浓汤。八角、草果在滚油中爆香,郫县豆瓣与本地辣椒碎缠绵出绛色云霞。掌勺人信手撒入十三味秘制香料,霎时腾起一团金雾——这是三十年老灶才养得出的气韵。红甲将军们列队跃入沸腾的漩涡,在颠勺翻覆间将汤汁吮入甲缝,原本暗沉的壳色渐渐泛起琥珀光。待起锅时淋上十年陈酿的恒顺香醋,酸甜咸辣便在水汽氤氲中达成微妙平衡。
饕客们的盛宴总在暮色四合时开场。临窗方桌上,青花瓷盆里堆起赤色山峦。清蒸者如出水芙蓉,须蘸姜醋方显本味;蒜蓉者若金甲神兵,在银雪般的蒜泥中半隐半现;最妙当属冰镇醉虾,以女儿红与话梅共酿,虾肉入口的刹那,凛冽酒香裹着果香在舌尖绽开,恍若饮下一斛月光。老食客多从虾腹下箸,三指轻旋便褪去铠甲,动作行云流水,恰似茶道中的点茶功夫。此刻的龙宫巷早已化作香雾长廊。穿蓝布衫的老板娘托着锡壶穿行桌间,壶嘴倾泻的鲜啤在玻璃杯中激起雪浪。临河的老槐树下,归乡的游子正将虾钳里的嫩肉喂给孩童,月光把虾壳染成碎银,叮叮当当落满青石板的缝隙。二十年未改的市声里,有少年吮指时的欢叫,有恋人剥虾时的私语,更多是杯盏相碰的清脆——这是属于运河儿女的深夜食堂,每一只虾壳里都蜷缩着潮润的乡愁。
当虾壳在竹篓里堆成小山,晚风便裹着荷香漫过窗棂。酒酣耳热之际,恍惚听得运河里的漕船汽笛悠长,八百年前南来北往的商贾,是否也曾在此处醉倒于这抹赤红?如今高铁取代了漕船,但小龙虾依旧在夏夜里爬上每个淮安人的餐桌,用灼热的鲜香,将故土的血脉熨烫得滚烫。
作者:朱玥 来源:散文随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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