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
南方的秋冬像细密周到、睚眦必报的女人,不凶不躁,可是无微不至、细腻温柔的冷着你。什么时候你忘了她,她就掐你一下提醒你这是秋冬,掐得你一瑟缩。阴柔低回的曲子是不能听的,轻淡孤冷的字是不能看的,有小资倾向的电影更加不能看。南方的秋冬不是冰天雪地,可以活埋旅行者、培养北极熊,但足以折磨得身体不大强壮的人们,就像邻居有人一整夜用瓷片刮锅,使你导致漫长的失眠一样。
南方的秋冬没有暖气只有空调,又干,又很寡淡,好像没放肉的汤、兑了水的酒。去北方求学的朋友说北方的秋冬极为干冷,裹紧以后就能扎暖和了,脸和手给风雪冻麻了,反而没感觉。而南方秋冬是湿冷,水气无孔不入,关门锁窗、裹袄夹被,却也还是冷的很。我听北方人说起暖气房里如何脱到只剩短袖汗衫,就一门心思的艳羡。
我拉紧外套,声声责备:怎么能冷成这个鬼样子,大雁往南飞就是遭这种活见鬼的罪吗?句与句的间隔夹带着牙齿的格格打颤,就像张无忌中了玄冥神掌后寒毒发作。
刘宝瑞先生有段单口相声定场诗,我曾经以为是玩笑话,现在细想却觉得不无道理。他说两口子睡觉争热炕:“老头要在炕里头睡,老婆死气掰烈偏不让。老头说是我拣的柴,老婆说这是我烧的炕”。为了争个炕,掏灰耙、擀面杖都出来,动了兵器了。
冬在北方宣告她的威严,以风雪胁迫缄默,以寒凉教人瑟缩时,也在南方抹开浅灰的天幕久久不落,催绽梅枝的蓓蕾猩红点点。她给北国纯白的梦境,也不忘带走南国苍绿的底色。从北到南,她一路走,一路散播冷厉与温柔,怀抱彻骨,抚着你的双手却泄露她热情的心地。南北方的冬季各有特色,于同一刻迈入冬的节气,却于不同处看出冬的曼妙。
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。冬日踩着光阴的脚窝在岁末潜入你的世界。多少春夏里蔓生的梦,一夜间被秋风吻成金黄,坠入桂香吐露的日子。又有多少秋光里蒸发飘散的情怀,让冬风冷凝成积雪堆冰,久久封缄进炉火旁的回眸。在打着盹的冬日午后,在飘忽朦胧中,似能解开曾萦绕心头的愁思,似能释怀原谅,似有所期待。冬日适合回忆,适合裹毯呷酒,细数往昔。
这两天的校园里,看到六只麻雀带着下棋老头似的神情在花圃边迈步,常绿植物像为了圆场而挂在嘴角的笑容摇摇欲坠,天空像洇足了灰色颜料的吸水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