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的指纹

祖父的座钟在客厅角落摆了四十年。黄铜钟摆左右摇晃，每一次摆动都在木质钟身上刻下细微的痕迹，像时光悄悄留下的指纹。某个清晨忽然发现，钟面上的罗马数字已被岁月磨得发亮，六点的位置缺了小半角，是小时候踮脚够钟摆时，用指甲抠出的月牙形缺口。​
阁楼的樟木箱里藏着母亲的嫁妆。红绸袄的盘扣褪成淡粉，缎面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，针脚间还卡着根半透明的丝线 —— 那是三十年前某个雪夜，母亲连夜缝制新衣时，不小心折断的线头。箱底的牛皮鞋裂了细缝，鞋跟处的磨损呈对称的弧度，像两弯浅浅的月牙，盛着当年她踩着单车穿过巷弄的月光。​
院角的石榴树每年都要长高半尺。树皮上的刀痕是父亲做的记号，从齐膝的高度一直延伸到二楼窗台，最新的一道刻痕旁，还留着妹妹用红漆画的小太阳。去年结果的枝桠今年竟开了谎花，饱满的花苞迟迟不肯绽放，倒让树下的青苔趁机蔓延，在树根处织成片柔软的绿毯，盖住了早年埋在土里的玻璃弹珠。​
旧相册的塑料封皮泛着黄。第一页的婴儿照边角卷了毛边，襁褓里的孩童攥着拳头，手腕上的银镯子反光刺眼；最后一页的毕业合影还很新，穿学士服的少年站在银杏树下，衬衫领口别着的银杏叶标本，正是当年夹在笔记本里的那片。两页之间隔着二十年的光阴，翻页时沙沙作响，像时光在耳边轻轻叹息。​
暴雨过后的屋檐总在滴水。水珠顺着瓦当坠落，在青石板上砸出深浅不一的小坑，那是几十年雨水冲刷的结果。忽然注意到，坑洼里积着的水倒映着天空，云影飘过的速度竟与钟摆的节奏重合 —— 原来时间从不是直线奔跑的，它会在老物件上打盹，在草木间散步，最后化作掌心的纹路，在每次合掌时，轻轻叩问生命的重量。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