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事

最先落进院子的是细碎的雪粒，打在青瓦上沙沙响，像谁在檐下翻一本旧书。老梅枝桠上的残叶还没褪尽，转眼就被绒白裹住，倒显露出几分清癯的骨相。灶间的烟囱正吐着淡白的烟，与空中的雪雾缠在一处，漫过竹篱笆时，把隔壁阿婆晾晒的腊鱼腊肉都镀了层霜。​
巷子里的青石板早被雪盖得严实。穿胶鞋的孩童举着竹枝在雪上写字，笔锋歪歪扭扭，写完又用鞋底抹掉，脚印叠着脚印，像给巷子绣了串凌乱的花。卖烤红薯的老汉推着铁皮炉走过，炉膛里的炭火映红他皴裂的手背，吆喝声被雪滤得格外温润，惊飞了槐树上栖息的麻雀，雪沫子簌簌落在炉顶，转眼化成小小的水痕。​
后山的松林成了雪的天下。松针托着蓬松的雪团，风过时便抖落一阵碎玉，砸在积着厚雪的枝桠上，引发更细密的雪崩。采药人留下的竹篓半埋在雪里，露出的藤编边缘挂着冰凌，阳光偶尔穿透云层，给冰凌缀上七彩的光，倒像是谁遗落的项链。山脚下的溪涧还在淙淙流淌，水汽遇冷凝成雾凇，把岸边的芦苇妆成玉树，细看时，冰晶里还裹着未落的芦花。​
暮色漫上山头时，雪已停了。窗玻璃上凝着冰花，像极了孩童画的树林。围炉煮茶的人望着窗外，忽然发现竹篱笆上的积雪正一点点滑落，露出底下枯黄的狗尾草 —— 原来再厚重的雪，也掩不住春的消息，就像炉上翻腾的茶汤，总在最冷的时候，沸出最暖的声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