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枢声里
2025-07-31 来源:安徽中医药大学 王庆松
老屋的门轴,咬啮着石臼般的底座,沉沉地转动。那声响既非脆亮,也非浑浊,是一种暗哑的摩擦,一种从骨节深处挤压出的、被岁月浸透的呻吟。它每一次转动,都仿佛在推开一页厚重的书卷,露出其后幽深的光影。
晨曦初透,门枢发出清越短促的“吱呀”一声。那是铜铁之躯在寒夜冷凝后,骤然被唤醒的轻呼。门扇缓缓移动,门轴与石臼的接触点被晨露悄悄浸润,那摩擦声便带上了水汽的柔和,显得格外温顺。门槛内外,光影悄然置换,新鲜的晨风裹挟着草木清冽的气息,迫不及待地涌入,拂过门轴,似也拂去了它一夜的沉滞。此刻的声响,如同大地初醒时舒展筋骨的轻叹,是光与暗交割处一道清晰的刻度,宣告着沉睡世界的复苏。
午后的门轴则陷入一种深沉的寂静。门扇大敞,阳光慷慨地涌入,门轴退隐在门臼深深的凹陷里,成为门槛处一道幽暗的、被忽略的刻痕。只有当微风过境,试图撼动沉重的门板,门轴才从昏沉的假寐中惊醒,发出一两声极短促、极微弱的“咯噔”声,如同睡梦中的呓语。那声音沉闷地沉坠下去,迅速被灼热的阳光和庭院里慵懒的虫鸣所吞噬。门轴静卧在它坚实的石臼里,被日光烘烤得微微发烫,如同一位沉默的守卫,在漫长的白昼里,用它的静默承托着门户的洞开与光阴的流泻。
最摄人心魄的声响,属于深夜。万籁俱寂,天地沉入墨色,连风也屏住了呼吸。此刻若有迟归的脚步,或是不安的风试图撼动门扉,那门轴便骤然发出一声悠长而滞重的呻吟——“嘎…吱……”。这声音在死寂的夜里被无限放大,显得格外清晰,也格外刺耳。它仿佛从大地深处挣扎而出,带着铜铁与石头相互咬啮、相互抗拒的痛楚,缓慢地碾过浓稠的黑暗。门轴在石臼里艰难地转动,每一次摩擦都如同钝刀刮过骨头,滞涩、粗粝,将夜的沉静狠狠撕裂。那声响拖曳着长长的尾音,在空寂的庭院中回荡,最终沉落,却仿佛在听者心头刻下了一道冰冷、不安的印记。这深夜的呻吟,是古老门轴用尽全身力气,向无边的黑暗发出的、带着金属质感的沉重叹息。
门轴之上,青铜的轴颈在经年累月的转动中,早已被无数手掌的触碰和时光的舔舐磨砺得光滑如镜。那青铜深处,隐约可见细密的、如同星屑般的金属颗粒,在幽暗处闪烁着微光。轴颈的弧线圆润流畅,唯有在光照下细细审视,才能发现其表面密布着无数细微如发的划痕。这些划痕层层叠叠,交织成一片混沌的雾网,无声地记录着每一次推拉的轨迹,每一次风霜雨雪的侵袭,以及无数双手留下的、难以计数的温度与印痕。青铜的肌理里,深藏着一部关于开启与闭合、迎接与阻隔的、磨损的史诗。
门臼则深陷于门槛的厚木之中,那是一方被凿出的、规整的圆坑。石臼的内壁,亦被那沉重的青铜门轴磨出了一道深深的、光滑的凹槽。槽壁坚硬,却也在无休止的旋转中变得温顺,显出一种被岁月驯服的圆润光泽。石臼深处,总积存着一层薄薄的、灰白的粉末,那是铜与石在漫长岁月里相互磨蚀、相互妥协后留下的骨骸。这石臼,是门轴旋转的根基,是那沉重声响的渊薮,它以一种磐石的沉默,承受着门扉开合的全部重量,也吸纳了所有转动的喧嚣与摩擦的痛楚。
门轴兀自转动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它发出的声响,是这古老屋宇最沉郁的喉舌,是光阴流经门槛时发出的独特回响。它用青铜与石臼的摩擦,用或清越、或滞涩、或悠长的呻吟,丈量着晨昏的界限,诉说着门户内外的沧桑。那声音不似人语,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烙印在居住者的记忆深处,成为家园最深沉、最难以磨灭的脉搏——每一次开合,都在灵魂的门槛上,刻下一道无法拭去的声痕。
门轴声里,藏着风霜的纹路,藏着归去的足音,也藏着离去的身影。它不言不语,却以青铜与石臼的古老对话,以旋转时无可避免的摩擦与声响,成为大地关节处一声声永恒的低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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