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锁
骨瘦的手指在清凌凌的月光下不断动作,好似强力扎根、直伸向黑暗的枯干老根。广阔的静托起一切细微游离的声响。
有人,在敲门。
他摆大字似的敞着手脚,任凭满身的皮肉松散、塌陷,徒然把自己死死钉在门缝上,嘴里还止不住地嘀咕。
“出来帮帮我罢,求你了!”
“要出来,你得先救我。”
“好!我救,我,救……”
这夜,极阴冷。微弱飘摇的小股白气撒落活物的飘渺生机。潮湿的门角紧扎着一大朵黑蘑菇,阴郁而僵硬,活像他一般。
几年前我搬进这黑房子,往后再没出去。
他,又走了。
少年人肆意轻狂,年轻气盛爱打拼。
“听说他原先在大城市里头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,每年都给他爸打好多钱回来,他家老头儿逢人就爱唠嗑这事儿。”
石头蹲在田坎上微微抬头望天,故作高深地感叹。
正拦在泥黄的土路中间,男人大大张着双臂呆愣愣地转圈。
“那他咋成这副样子了”,二狗有些不解地问。
“那不晓得”,石头终于转眸细细瞄着那不断旋转、跌倒又爬起的飘忽身影。
“你说欸,虎子”,二狗熟练地用手肘撞了撞旁边,只是无声。
急急看去,虎子正揉碎一把壳儿,将红艳艳的花生米拨了出来,两手合拢上下摩挲,再一口气把红色的脆皮呼得到处都是,满口包着花生米了才囫囵解释道,“被人搞了呗,他一人儿在外头又没多大的靠山。走了,继续。”
男人还僵在那土路中间,佝偻着脊背,吊着大脑袋,约莫在构想什么正经大事儿罢。
“等我把银行打下来,就来救你。”
“为什么要打银行”,我不甚理解地问。
“因为这是老天爷专门给我安排的任务,我出来就是行侠仗义帮助人的。”
忽而,只听得一阵高亢的吼声炸响。
“我没错,我只是去帮她的!她不是我害的!啊,头疼——”
他急忙甩着脑袋到门板上,咚,咚咚!
“我去抢银行,抢银行……”
男人恍然疯跑远去,冷华的月光下只一个黑影左轻右重不住地跳。
浑厚的泥路放任灰尘起舞,路边的大垃圾桶热情散发“芬芳”。
男人裹着东拼西凑的破布蜷缩一角,满身的颓丧好似与阴影里的晦暗融为一体,只发红充血的眼球显露着无名的执着与火热。
沟壑起伏的面容淌着不知名秽物,麦色皮肤轻挂在骨头上,松松散散,胡子插进血肉倒是紧实,一双浑浊的眼紧紧盯着当前低矮的建筑。
左边的石柱、右边的箩筐都承了那黑影,他自认谨慎地避开了他人的怀疑。
轻手轻脚挪上台阶,男人在银行大厅前探头探脑地打量。
“老人家,您需要什么服务,我扶您进去吧”,一个年轻小姑娘甜甜笑着。
“你说扶,我进去?”
他惊得一瞬绷直身体,左脚离地,右脚触地,摇晃着身体左右相看无人,方指了指自己。
“对啊,我扶您进去”,她白嫩的手指轻挽上他黝黑的手臂。
“好好好!走”,男人暗想自己竟也有支持者了。
霎时,疯狂的血液直冲头脑,满身不可控制的狂喜与惊慌似要焚烧其躯体,他急得一瘸一拐地跳去沙发上坐定。
“我要,抢银行”,啪地一声直拍大腿,高声呐喊,眼里突闪着幽幽的异样光芒。
然死气沉沉的湖面只可冒出几个短暂的气泡。
生硬的机械声骤然消音,不过片刻却又是连贯的按键声响起;有的笔在空中突突顿住,几秒后重归白纸,有人喃喃可惜道“这名儿签丑了”。
只小孩子们仍旧回头撇,他自洋洋得意,“傲然”挺立于天地之间。
年轻小姑娘稍稍回神,“老人家,您别开玩笑”,她双手互拍交互摩挲,尴尬地自我安慰道。
“我没骗人,这是我的任务!还有人等着我救他呢”,他再一次高声,“我要抢银行”,然这次吼声只静静掩映着周遭的热闹。“狼来了”的寓言小孩子们都知道。
“虎子,他咋又那样了”,二狗蹲在地上用树枝抽插着沙子,眼却直直盯着远处。
“疯喽,心结解不开哟,这小伙子”,他无奈摇摇头。
村口的老槐树下,男人正用长长的枯枝指着一阿婆,“有钱吗?交出来,不交别走”,说完便用力拍打僵硬的皮肉以作出狰狞的威胁。
“娃儿,早点儿回家吧”,叹气声不停,渐远,消失。
“有钱吗,交出来。”
“交出来!”
……
“我救不了你了”,月光下好似已没有白气再飘,门角的蘑菇亦渐渐消逝。
后来,大地上多了一个黄土堆,光秃秃的,枯树枝满地围着。
我亦死在了那门后,但我又将去向何方呢?
那里或许没有黑房子,我将得到放逐,且与他真正合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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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2025-08-2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