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樟树下的时光碎片

    教学楼前的香樟树又落了一地碎影。初秋的晨光还带着凉意，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，在水泥地上拼出星星点点的亮斑，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装着月光的玻璃罐。晨读时总爱拣最粗的那棵树干倚着，校服袖口蹭到树皮，会沾上清浅的绿痕。翻开语文课本，油墨香混着香樟特有的、带着湿润感的木质气息钻进书页，连 “蒹葭苍苍” 的字句都沾了几分草木温柔。不远处的广播里飘来早间新闻的声音，与各班早自习的琅琅书声交织，偶尔有晨跑的体育生从树旁经过，运动鞋踩过落叶的脆响，轻轻敲在时光的琴键上，成了记忆里最清亮的底色。​      课间十分钟是树影里的流动剧场。预备铃的余音还没散尽，穿着蓝白校服的身影就像归巢的小鸟，涌进香樟树的荫凉里。靠东边树根的位置，两个男生正头抵着头争论数学题，握笔的手在草稿纸上飞快演算，铅笔尖蹭过纸页的沙沙声，比蝉鸣更热闹；西边的石凳上，扎马尾的女生正把一只耳机分给同桌，指尖捏着耳机线轻轻晃，两人跟着旋律抿嘴哼唱，校服裙摆被风掀起小小的弧度，脚尖在地面敲出细碎的节拍。还有人抱着保温杯慢慢踱步，杯壁上凝着的水珠滴落在落叶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。最安静的是树影深处的女生，她半蹲着身子，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地面跳动的光斑，像在与转瞬即逝的时光打招呼。​     最难忘的是傍晚的香樟道。放学后的人群像潮水般渐渐退去，只留下零星的脚步声在空气中回荡。夕阳把香樟树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一直延伸到操场的铁丝网边，染上一层暖融融的橘红色。抱着篮球的男生们勾着肩膀跑过，汗水顺着额前的碎发往下滴，砸在地面晕开小小的湿痕，蓝白色的球衣后背沾着草屑，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。不远处传来画板折叠的轻响，背着画板的女生慢慢走着，指尖还沾着未干的颜料，画板上刚完成的校园速写里，香樟树的枝叶间漏下细碎的阳光，铅笔线条里藏着少年心事。晚风裹着食堂飘来的饭菜香拂过，香樟树叶簌簌作响，像是在低声挽留这将要落幕的白昼。偶尔有晚归的老师骑着自行车经过，车铃叮铃响着，惊飞了落在枝头的麻雀，也惊醒了藏在树影里的温柔时光。​
    后来才发现，那些被我们悄悄抱怨过的、重复又平淡的日子，早已随着香樟树的年轮，一圈圈刻进了青春的褶皱里。早读时偷偷在课本下藏着的漫画书，课间十分钟分享的半块巧克力，傍晚一起走过香樟道时说过的悄悄话，都成了年轮里最柔软的纹路。多年后再想起，或许记不清三角函数的公式，也忘了文言文的注解，却一定记得，香樟树下那阵吹过少年衣角的风，带着草木的清香；记得阳光穿过叶隙时，在课本上投下的跳动光斑；记得那些在树影里欢笑、争论、沉默的瞬间，拼凑成了阳光下闪闪发光的、最纯粹的青春时光。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