宿舍铁架床的第四层抽屉深处,藏着一本用浅蓝色封皮包裹的日记。封面夹层里还粘着干涸的泪痕,那是十七岁的我在无数个深夜,借着洗漱间窗台漏进的月光写下的心事。每次翻开都像掀开结痂的伤口,但那些疼痛的纸页里,挤进了让我蜕变的微光。
十七岁那年的校服永远宽大,却巧妙遮掩着褪色的毛衣领口,也替我省去了多余的攀比。每月650元的生活费要精密计算:把生活费划分到每天,早上吃了粉,晚上就少花点,早饭没吃,中午就丰富一点。月末回家的长途车票留出定额45元,水卡20元……当同龄人讨论新开的奶茶店时,去县城哪里逛街时,我总装作专注解题的样子,笔尖在草稿纸上画着无意义的圆圈。其实我也可以喝一杯奶茶,去逛一次街,只要向父母开口要,他们会给的,但父母诉苦的言语萦绕在耳边,消磨着我的傲气,我不知道以什么方式开口。那时的夜无疑是沉默的审判者,照着我蜷缩在宿舍下铺,将羞耻与不甘悉数封印在日记本里。
那个摔碎的玻璃杯至今仍在记忆里折射寒光。当装饰物清脆地砸在地面时,我听见某种更脆弱的东西在胸腔碎裂。95元——这个玻璃杯竟然这么昂贵,我至今记得教学楼走廊穿堂而过的冷风,裹挟着朋友那句"没关系"飘向远方,更多的是她脸上闪过的难过神情,是我的错误,我应该赔偿!一张一张纸币在掌心被攥成潮湿的褶皱。那天深夜的月光见证了一个少女的崩裂:矫情的泪水晕开字迹,既有对命运的愤怒,也有对自尊的诘问。可当时的我不曾发现,颤抖着写下"面包会有的,一切都会有的"那行字时,某种倔强的光已穿透泪水的阴霾。
高中毕业后,我将那本满是回忆与伤痛的日记本藏了起来,试图将那段有些苦涩的过往一同掩埋。然而,进入大学后,我的开支明显增大,而父母的工作又变得不稳定。一时间,辍学的念头在我心中萌生。就在我感到迷茫无助时,团支书告诉我学校有贫困生助学金、国家励志奖学金,还有勤工俭学的岗位。这些话又像一束光,照亮了我前行的路。
我认真学习了一年,积极参加各种活动,同时参加学校的勤工助学岗位。终于在大二上学期,我提交了助学金和奖学金的申请。我仔细计算着自己的综测,生怕少了一分奖学金就会与我擦肩而过。那段时间,我既期待又忐忑,好在学校和班级都非常公正地评选。我非常荣幸和感激,名额落到了我的头上。当奖金到账的通知传到我的手机上时,我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。
惊觉当年的泪水已凝结成了盐晶,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。
除夕夜,我想找一找那本日记,却发现它悄然的挪了位置……旧日记里稚嫩的笔迹,那些曾让我窒息的数字,都成了丈量成长刻度的标尺。我告诉父母亲让他们下个学期不用给我生活费了,也让他们可以轻松点了,父亲布满老茧的手突然覆住我的手背:"该换个新本子了。"
合上日记本,月光给封面镀上一层金边。这个承载着无数深夜对话的容器,终于从潘多拉魔盒变成了月光宝盒。那些曾让我羞于示人的脆弱,在时光的晕染下,竟生长出照亮前路的磷光。原来真正的和解,是能笑着对过去的自己说——你当时做得足够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