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沿是一道窄窄的界,横亘于屋里的暗与屋外的明之间,木头的颜色已经灰暗,边沿上印着几道深浅不一的裂痕,像岁月偷偷刻下的印子。窗外风雨、霜露、日光都曾从这里爬过,窗沿却只是默默承受着,在光阴中渐渐褪色,在日月中缓缓老去。
窗沿之上,时有小虫蜗居。清晨,露水重时,常见一只蜗牛伏在那里,背着它那小小的壳,像背着整个世界的重量般缓慢爬行。它的黏液在木头表面上画出一道极细的、银亮的小径。这微小的行旅者,竟然也懂得在窗沿这方寸之地寻一处暂安之所。它停在那里,触角轻微摆动,似乎在无声中试探着此间世界的边界与温度。它卑微的蠕动里,竟也藏着一个生灵对安栖之所的眷恋与郑重。
蚂蚁也常排着队,在这条细窄的界上逡巡。它们匆匆忙忙,有时衔着一粒微小得几乎看不见的食物碎屑,有时则空身疾走,像有十万火急的命令在背后催促着。它们沿着窗沿爬行,如行走在命运陡峭的峭壁,却从不曾失足跌落。它们依循着一条肉眼不可见的轨迹,在窗沿上奔忙,仿佛这狭小的窗沿就是它们生活里最宽阔的坦途。我凝神注视着这些微末的过客,竟也窥见一种为生存而奔波的庄重。
窗沿也承载着人的痕迹。祖母那双布满褶皱的手,便常搭在窗沿上。她凝望窗外,目光有时越过园子里那株老枣树,投向更远的地方。那双手,曾无数次抚摸过我的额头,也曾无数次在窗沿上敲打,仿佛在与这沉默的木头对话。窗沿被她摩挲得有些发亮,如同被时光打磨过的一块玉,温润的木头光泽里,便深嵌进了人手的暖意。
窗沿狭小,却仿佛收容了万物,蜗牛爬行,蚂蚁奔忙,人手轻抚,都在这矮矮的一线间驻留。它宽窄不过一掌,却像是一道门槛,横亘于纷扰人世与无边天地的交界处,容纳了无数微小生命短暂的驻足与长久的经过。
窗沿之上,尘埃起落,蜗牛缓缓爬行,蚂蚁匆匆奔走,人类的手痕深深浅浅。万物都在窗沿上留下印痕,又终将消逝;可窗沿却默默承托着一切过客的痕迹与重量,也便成了永恒——它容纳了所有卑微的停留与渺小的经过,于是,永恒就在那卑微之处悄然生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