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曾无数次走过那条路

         又是一个阴沉的早晨，我从阴沉的路面走过，不是普通的柏油马路，是铺着深灰色薄纱的，特别的路。这条路会呼吸，一呼一吸间，是一个四季。春天的时候，它屏气不出声，一片死寂，夏天的时候，它深深地吸一口气，一直憋到秋天，把树叶憋得通红，冬天的时候，它大口喘息，呼出漫天的大雪。不过现在是春天，它表现得死气沉沉。 这条路，蜿蜒崎岖地向山顶延伸，好像没有尽头。人走在上面，好像把心脏放在背上，无端地累，大口喘气。周遭的一切景象都在急速旋转，路边的树、草、白房子，都混乱了起来。时间，这里好像没有时间，只有线性地流淌的河流。几条河流汇成湖泊，黏稠的笨拙的流动，昭示了一切变化。太阳也缓慢地，似乎是以微秒级的速度缓慢升起，好不容易产生的些许光热，也被铺天盖地侵袭而来的暗淡淹没。 一阵寒流从头到脚径直穿过。冷，好冷。 我摸了摸战栗的皮肤，试图安抚它的情绪，不至于抽搐得厉害。眼前迷蒙的景色清晰了许多，树的轮廓，草的剪影，都一一浮现眼底。我急匆匆地跑着，试图抓住一片树叶，证明我来过，证明它存在，可是那树却离我越来越远，我抓不住它，我抓不住它？我抓不住它！ 一刹那血液翻涌，所有的心绪交织，在心里缠绕成无数个死结，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缓慢地流淌下来，就像那流淌着的黏稠的河流。熟悉的场景变得陌生，我不知我为何而来，也不知该往何处去，我不知我的存在之于这个时空的意义，更不知之于我的意义，好像不论在哪个时空，我都对这些问题一无所知。 而在树的视角里，一切都是静止的，天地之间，只有一个环抱自身，眉头紧锁，小声啜泣的女孩，她的泪珠冲破河堤，顺流而下。它想送那女孩一片叶，是很多年前就开始长，今天才长成手掌般大小的叶。可任凭它怎样努力，都动弹不得，它看着女孩踉踉跄跄地在原地转圈，它知道，这片叶，是送不成了。于是它也收起自己的凌云壮志和满腔期待来，安静的，静止的，待在原地。
         也不知那河淌了多久，当我逐渐平复心绪，重新睁开双眼时，脸颊已是一片干爽。只是眼眶还有些泛红，用手轻触，会有些酸痛。一切都没改变，树、草还是原来的畏畏缩缩的样子，白房子，白房子？哦，原来它是个音乐台。在这个枯燥的时空里，它白得实在耀眼。 我一步一步向它走去，它竟然不会离我越来越远。好像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，推动着我和它的双向奔赴。于是我越走越近，直到一伸手就能触摸到那抹鲜明的白。远看皎洁的音乐台，此刻却显得伤痕累累。它的底色不再纯净，而是白中夹杂着几抹显眼的灰，雾蒙蒙的，看起来有些年头了。台阶上密布着大小长度各异的痕迹。有在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下脱落的墙皮，还固执地悬着一半身子不愿分别；有被路过的小孩用皮鞋踢过的痕迹，多年没人在意，也没人抚平；也有被长期浸泡在水中，已经露出砖色的台阶，放任自身的溃烂。我缓慢地伸出手，想要触碰，却又被这满目疮痍震撼的，不忍靠近。 就在这样一个瞬间，世界静得可怕。树上的虫鸣，草丛的呼吸，和音乐台的悲鸣，一切声音都被放大了无数倍，径直钻入我的耳膜。在千万种声音中，我察觉出了一个不同，这个声音慢悠悠的，却很有节奏感，抑扬顿挫，就像，就像人的脚步声！我猛地抬头望去，带着强烈的心跳和如洪水般的期待，看到了一个穿着橘黄色衬衫的少年。 在一切都被施了静止魔法的世界里，他是非静止的，他有着常规的速度，但这件事又那么不符合这里的常规。黄色的衬衫，水洗的牛仔裤，白色的运动鞋，和杂乱但柔顺的头发。意识到我直白的目光后，他顿了顿身子，好像有些警惕，视线也别到一边。对于我的到来，他好像不意外，就像每天都会面对无数个像我一样莽撞的人一样。 我们的距离随着他逐渐放缓的脚步慢慢缩近，他走得好快，明明毫不费力，轻盈盈的，却一下子就到了我的眼前。他的眉毛被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，衬得一双棕色的瞳仁更加明显。眼尾上扬，嘴唇紧抿，显得格外嚣张。可是那微红的、圆鼓鼓的双颊又将他出卖了个彻底。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于赤裸，又一言不发，他有点不好意思起来，往后退了两步。 “你怎么会来这儿？”他开口，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。 “我，我不知道。”我诚实地回答。 “带你去个地方，去不去？”他又开口，语气没有丝毫的和缓。 “去。”我被他逗笑，答应得毫不犹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