擦鞋

刘市长一行坐中巴车到百旺县调研。车刚停稳，等候已久的大小官员便一下子拥到车前。刘市长一边匆匆和领头的杨书记、李县长等人握手，一边急急地问：“路修好了吗？”

杨书记指着面前一条刚刚铺出来的路说：“已经按您的指示，加班加点修好了。”

原来，就在几天前，一场突发的洪水将百旺县郊外的这条主干道冲毁。此路是附近老百姓的主要通道，还是去当地一所中学的必经之路，在当地电视新闻报道了这件事后，刘市长当即指示，要该县以最快速度将道路抢修好。

走在铺好的路上，刘市长四处打量，还不时用脚踩踩，好像要试试路的结实程度。刘市长脚上是一双八成新的、擦得乌黑锃亮的皮鞋。

李县长在旁边介绍道：“路先铺上了，方便大家通行。等过几天天气晴了，我们就浇水泥。”他的话音刚落，突然一股泥浆从刘市长脚下喷了出来，刘市长忙将身子一闪，人躲了过去，鞋却被泥浆喷得星星点点。

一瞬间，随行的市府办徐主任等几个官员就向刘市长冲了过去，他们圍在刘市长脚边，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纸巾，深弯着腰，将屁股撅得老高，帮刘市长擦起鞋来。四周的官员也都回过味儿来，一边忙乱地浑身摸索，一边左右相顾地问：“还有谁带了纸巾？”说话间，有人向停车处狂奔而去。

李县长就站在刘市长右侧，也赶紧在刘市长脚边蹲下来，可身上一张纸巾也没带，就用右手的衣袖在刘市长的皮鞋上来回擦了几下，还打趣说：“要说擦鞋，我可是最专业的。”

有几个人开始偷笑了。

刘市长面无表情地向四周扫了一眼，笑着说：“你们这些家伙，搞得我好像生活不能自理似的。”

在场的人都哄笑起来。新路没铺好压实，暗藏的泥浆把市长给喷了，大家原本都准备挨批的，可看到刘市长心情不错，他们大大地松了口气……

这是几年前我在一个饭局上听来的故事。

说的人借着醉意说得很起劲，他还说，后来徐主任升了副市长，几个擦鞋的官员也都升职了，当时一动没动的杨书记提前退休了。

末了，他抬高声音，抖包袱似的说道：“自那件事以后，百旺县的官员都养成了一个习惯：每逢上级领导来调研，都要神经质地往身上揣两包纸巾。”

大家哈哈大笑，我也笑了，问：“那条路后来怎么样了？”那人说：“这个、这个就没有人关心了哟！”

回到家，我立马将这个故事写成一篇讽刺小说，投给市文联办的一本文学杂志，却一直未见采用。

一次笔会，我遇到该杂志的肖主编。提到这篇小说，他说：“我知道你这篇小说是根据给刘市长擦鞋那个故事写的，我没用不是因为你写得不好，而是情况其实不是那样的。那天调研路况修复，我作为市委宣传部新闻科科长随行，刘市长确实踩到了泥浆，当时也确实有几个官员冲上去为他擦鞋……”

肖主编喝了口茶，有点激动起来：“当时刘市长气得推开前来擦鞋的人，大声批评道：‘我的鞋脏了，你们给我擦，那些路过的老百姓的鞋脏了，谁来擦？那几千名学生的鞋脏了，谁来擦？你们要时刻想着将工作做好、做踏实，而不是一天到晚想着给领导擦鞋！’”

我惊呆了：“为什么这样一件正能量的事儿被传成了这样？”

肖主编放下杯子，眼神一片茫然，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，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