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摆

        图书馆的玻璃幕墙在暮色中亮起来，像一尾浮出深海的银鱼。我望着对面空荡的自习桌，那里还留着上一位学生用铅笔压住的草稿纸，微积分公式在黄昏里泛着柠檬色的倦意。
        窗外的银杏叶簌簌下落。那些奔跑着接住落叶的新生们，总让我想起去年此时攥着录取通知书站在校门口的自己。那时梧桐叶正巧落进敞开的行李箱，像枚黄铜书签夹进人生新章。如今我的帆布包里装着泛白的专业书，边角处总沾着速溶咖啡的褐色渍痕。
        午夜十二点的茶水间总在煮泡面。蒸汽蒙住镜面时，邻座的女孩掏出粉饼补妆，睫毛膏的焦味混着香菇炖鸡面的香气。"明天面试？"我问她。她点头时发梢的铃兰香波飘过来，忽然想起这味道在高中走廊也闻到过。那时我们总爱用玻璃糖纸折千纸鹤，现在却都学会了用粉底遮盖熬夜的黑眼圈。
        宿舍楼的洗衣机永远在深夜轰鸣。隔着薄墙能听见隔壁姑娘们压低的笑声，混着韩国女团欢快的节奏。上周小北在阳台哭到凌晨三点，说父亲又寄来整箱的核桃与焦虑。我们裹着毛毯陪她看启明星升起，看那些破碎的星子坠落在晾衣绳上，把褪色的碎花床单染成黎明的蟹壳青。
        生物楼后的合欢树今年开得特别早。考研自习室飘来肖邦的夜曲，穿白大褂的学生捧着培养皿匆匆掠过。我数着试管架上凝结的水珠，突然明白那些在实验报告里死去的果蝇，原来和我们一样在寻找光的孔隙。
        跨年夜的教学楼依然灯火通明。走廊尽头的女孩戴着红色耳机背诵法律条文，声控灯随她的顿挫明明灭灭。雪落在她肩头时，恍然看见无数个这样的身影重叠——抱着吉他等日出的，对着镜子练口语的，把退热贴贴在电脑屏幕旁的。我们都是时间琥珀里的蠹虫，啃食着知识的茧房。
        春天来临时，有人往公告栏贴满樱花色的便签。"求组队数学建模"、"转租朝阳单间"、"代写情书五元一封"。风起时纸片纷飞如蝶，带着未干的墨迹停驻在行人肩头。我拾起某张写着"寻找四叶草"的纸条，背面是褪色的化学方程式，像某种神秘的成长密码。
        毕业展那天飘着细雨。油画系男生在展厅角落睡着了，调色盘里的钴蓝顺着雨水流成河。我望着那些未完成的画作，突然读懂了大三那年写在解剖学笔记边的诗句："我们终将成为自己的标本，在福尔马林里开出永不腐烂的花。"